第三十三节 有职务人用功法

大慧示人曰：昼三夜三，孜孜矻矻，茶裏饭裏，喜时怒时，净处秽处，妻儿聚头处，与宾客相酬酢处，办公家职事处，了私门婚嫁处，都是第一等做工夫提撕警觉的时节。昔李文和都尉，在富贵中参得禅，大彻大悟。杨文公参得禅时，身居翰苑。张无尽参得禅时，作江西转运使。只这三大老便是个不坏世间相，而谈实相的样子也。又何曾须要去妻孥，休官罢职，咬菜根，苦形劣志，避喧求静，然後入枯禅鬼窟裏作妄想，方得悟道来。不见庞居士有言：『但自无心於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铁牛不怕狮子吼，恰似木人观花鸟。木人本体自无情，花鸟逢人亦不惊。心境如如只这是，何虑菩提道不成。』在世俗尘劳中，能不忘生死事，虽未即打破漆桶，然亦种得般若种智之深。异世出头来，亦省心力。亦不至流落恶趣中，大胜耽染尘劳，不求脱离。谓：此事不可容易，且作归，敬信向处。似此见解者，不可胜数。士大夫学道，与我出家儿大不相同。出家儿父母不供甘旨，六亲固已弃离。一瓶一鉢，日用应缘处，无许多障道的冤家，一心一意，体究此事而已。士大夫开眼合眼处，无非障道的冤魂。若是个有智慧者，只就裏许做工夫。《净名经》所谓：『尘劳之俦，为如来种。』怕人坏世间相，而求实相。又设喻云：『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污泥，乃生此花。』若就裏许，如杨文公李文和张无尽三大老，打得透，其力胜我出家儿二十倍。何以故？我出家儿在外打入，士大夫在内打出。在外打入者其力弱，在内打出者其力强。强者谓，所乖处重，而转处有力。弱者谓，所乖处轻，而转处少力。虽力有强弱，而所乖则一也。

大慧示人又曰：不识别後日用应缘处，不被外境所夺否？视堆案之文，能拨置否？与物相映时，能动转否？住寂静处，不妄想否？体究个事，无杂念否？故黄面老子有言：心不妄取过去法，亦不贪着未来事，不於现在有所住，了达三世悉空寂。过去事，或善或恶，不须思量，思量则障道矣！未来事，不须计较，计较则狂乱矣！现在事，在面前，或顺或逆，亦不须着意，着意则扰方寸矣。但一切临时随缘酬酢，自然合着这个道理。『逆境界易打，顺境界难打。逆我意者，只消一个忍字，定省少时，便过了。顺境界，直是无你回避处。』如磁石与铁相遇，合在一处，无情之物尚尔。况现行无明，全身在裏许作活计者。当此境界，若无智慧，不觉不知，被他引入网罗，却向裏许要求出路，(自投罗网，)不亦难乎？！所以先圣云：入得世间，出世无余。便是这个道理也。故《净名经》有言：佛为增上慢人说离淫怒痴性，即是解脱。若免得此过，於顺逆境界中，无起灭相，始离得增上慢名字。恁麽方可作入得世间，谓之有力量汉。以上所说，都是妙喜平昔经历过的，即今亦只如此修行，愿公趁色力强健，亦入此三昧。又曰：细读来书，乃知四威仪中无时间断。不为公冗所夺，於急流中，时自猛省，殊不放逸，道心愈久愈坚固，深惬鄙意。然世间尘劳如火炽然，何时是了，正在闹中，不得忘却竹椅蒲团上事。平昔留心静胜处，正要闹中用，若闹中不得力，却似不曾在静中做工夫一般。承有前缘驳杂，今受此报之叹。独不敢闻命。若动此念，则障矣。古德云：『随流认得性，无喜亦无忧。』《净名经》云：『譬如高原陆地，不生莲花。卑湿污泥，乃生此花。』老胡云：『真如不守自性，随缘成就一切事法。』又曰：『随缘赴感靡不周，而常处此菩提座。』(菩提座：证诸法自性空，而复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岂欺人哉！若以静处为是，闹处为非，则是坏世间相而求实相，离生灭而求寂灭，则误矣。好静恶闹时，正好着力，蓦然闹裏撞翻静时消息。其力能胜竹椅蒲团上万倍。

笑岩谓徐大夫曰：欲参万法公案，必先全提两句云：『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然後拨去上句，单提下句。起疑云：一归何处？毕竟『一归何处？』於一切时一切处，匝匝地顿在面前，囫囵参审。勿就意识思维穿凿。慎勿才得虚静，便乃自满。或捏造偈句，以当灵悟。亦勿求人明白说通，亦勿专心待悟，但只这么混混的做将去，得力也一归何处？不得力也一归何处？逆顺好恶昏散，唯只一归何处？如是用心，不管岁月日夜，独以疑情凝结，毕竟做到彻梢头，忽然判力一挨，不知不妨，(不妨的妨字，恐系仿字之误，盖意思是达到疑情结秀之时，自是有不期然百然地[固-古+力]地桶脱也，即超乎意想之外的意思。)把所提话头，能疑身心，固然俱丧。却缓缓回观世间，旧所行处，有几多人，犹在大梦鬼窟裏打骨董。徐曰：只这一参开示，煞见和尚大悲。但此个工夫，若不为自己透出生死便罢，如凡有志俱可做。倘在政时，作何排遣？笑岩曰：将临公事，且把话头掷一边。一心精神，专了现前公务。但才得出暇，没事时，就扑本参，仍旧提起追审，不问一年二年三五七年，直以大悟方休。如此作工夫，心不用收，而自一。情念不用遣，而自没。更为力弱中根兄弟打个远限。设无宿因，尘习厚重。直至终身不获悟彻者。承此正念愿力所持，转生，一出头来，凝才挨着，则百杂碎，一闻千悟，曷尝误赚哉！

又示吴主事曰：公事暇得所，当作意，或厉声或微声云：父母未生以前，那个是我本来面目？复云：咦！毕竟那个是本来面目？只此一咦，直便当下断然空寂。如山障流，如斩握丝，胸中空豁豁地。恁麽时切莫图适意，暂坐在此地。却好抖擞，切切着眼挨拶。如是用心，不得期悟，不必穿凿。若才有此心，则是被这等念头，混在其间，极妨正工夫。除此正疑外，於中毫发不容稽存。若忘了时则忘了罢。若事忙冗，且理事。但莫生厌相，当作事时，或忙中隐隐若存时，无不是做工夫时也。

子湖踪曰：仁者可煞分明，并无参杂，治生产业与诸实相，不相违背。(万般存此道。)

玉琳琇曰：时欲酬酢，不妨酬酢。时欲静坐，不妨静坐。乃至喜怒哀乐，人所不免，亦不必免。须有感时即参。只要工夫得到成片，则时节若至，其理自彰。(一味信前缘。)

法一大师曰：参禅之事，至简，无论如何处所，皆可参究，居士固身有职责，但公务余暇，尽可随时提起话头参究。若遇有公务，即专心办理公务。待公务毕，再提起参究，是知公务不碍参禅，参禅亦无碍公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