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给生命下了一个定义: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形式,这个存在形式的基本因素在于和它周围外部自然界不断地新陈代谢,而且这种新陈代谢一旦停止,生命就随之停止,结果便是蛋白质的分解。
现代生物学认为,生命是生物体所表现出来的自身繁殖、生长发育、新陈代谢、遗传变异以及对刺激产生反应等复合现象。
耗散学理论认为,生命是一个耗散结构。
分子生物学认为生命是有核酸和蛋白质等物质组成的分子体系。
这是很多人都熟悉的关于生命的概念,因为处于生命金字塔的顶端,我们人类通常把自己自命为高等生命。
我们应该如何看待生命呢?它到底来自哪里?什么才是生命的本质呢?
接近或者到达本质的答案也许并不复杂,可是因为答案太多了,结果看上去反而变得复杂了。
在蒙昧时期,人们没有办法探索人的起源,为了解决人们内心对这个问题的关切,人们有了种种传说。
在早期的传说中,人是被某个神根据自己的形象造出来的,希伯来人认为它应该叫作上帝,而古埃及人称它为拉,阿拉伯人认为是上帝派阿兹列创造了人,玛雅人认为是造物主特拍和古库马茨造出了人。在我们中国,汉族人认为那个神是女娲,壮族人认为它是米六甲,彝族人把它叫作阿热和阿咪,鄂伦春人称它为恩都力莫里根,瑶族人叫它密洛陀,土家族人则叫作依啰。至于造人的材料,则包括泥土、树木、竹子、金属、兽骨、人骨,甚至还有蜂蜡。可是这些材料是如何变成我们身上的骨肉的,这些传说并没有回答,也不可能有一个合理的答案。
诞生自16世纪的生物科学,为我们提供了另外一些答案。
生物学和考古学的发展,为我们勾画出一幅进化论的蓝图。这种理论认为人是由简单的生物一步步进化而来。单细胞的生物进化成了多细胞的生物,简单的生物进化成了复杂的生物,最后地球上出现了灵长类,某种猴子或者说是猿最后变成了人。类人猿最早学会直立行走,大概是在六百万年前,而真正的智人,大概出现于两百五十万年前。人是地球生态统中的一种普通动物,属于真核域,动物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智人种。同样属于灵长目人科的动物,还有黑猩猩、大猩猩、猩猩、长臂猿、合趾猿等,只不过我们从来不会把它们叫作人。
基因理论认为,现代人类的共同的祖先来源于大约六万年前非洲东部的一个部落,当时部落中一些人的基因产生了突变,染色体上一个叫foxp2基因产生了变异,于是人的大脑产生了语言和抽象思维系统,正是这个小小的基因突变促成了猿人变成人类的巨大飞跃,从此人类学会了使用抽象思维和符号解决问题,并有了复杂的语言。虽然现代科学已经对于生命的物质现象进行了大量的研究,然而生命最初是不是从地球诞生的,至今仍然没有一个确凿的理论可以解释。而生命进化理论,因为有一些环节的缺失,还是给人们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谜。
所有这些理论,都是现代科学为我们提供的答案。
所谓的科学,其实是一种知识体系。science的本来含义就是系统知识,西方的整个知识体系,都是建立在近代自然科学的基石之上。虽然天文学的发端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然而正是15世纪到16世纪的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导致了天文学、数学、物理学、生理学和医学等学科的巨大发展,并为当时的所谓的地理大发现提供了契机。整个西方的科学,基本上是建立在唯物和实证的基础之上的。当西方的科学技术催生了英国和欧洲的工业革命之后,造成生产力大发展,使英国出现了空前的繁荣。到19世纪50至70年代,英国的实力达到鼎盛时期,而后他们用装备了大炮的商船队借着廉价的商品和海上优势,打着“自由贸易”的旗号,满载着工业制品,在海洋上纵横无阻,强行打开了亚、非、拉美许多国家的大门,瓦解了这些地区的经济结构。在以后的一个多世纪里,科学思想伴随资本主义的坚船利炮,在世界各地瓦解了无数的国家以及他们的文化,成为地球上最为强大、最为正确的知识体系。而另外许多的知识体系在被欧美主流知识体系断定为封建迷信的同时,遭到了这些知识体系创造者的后代的集体唾弃。
如果从社会人类学文化相对主义的观点来看,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创性和充分的价值。同样的,每一种文化的知识体系,也都有其独创性和独特的价值。
回过头来,当我们重新审视西方科学这个知识体系时,我们也许不难发现,它也并不是完美的,它在创造现代社会发达的物质生活条件的同时,也带给人类世界一些社会运行的病症。比如人的异化问题、环境问题、贫困与犯罪等等,而西方的一些智者也认识到了这些问题,他们开始向东方古老的文化寻求解决之道。
关于生命,除了西方的这些理论以外,其实东方对于生命有其自身独到的见解。
《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认为道生成万物,又隐含于万物之中。一即是太极,二即是阴阳,阴阳相荡相摩,轻清上升为天之阳气,重浊下降成地之阴形,交感运化的冲和之气形成了生命,天地人各类物事由此而生。三的划分,很接近今天人们说的能量、物质和信息。《道德经》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
营魄、气、玄览,说的即是身体和精神修炼的统一。老子采取的是一种全体、全息的视角,从大宇宙的观点来看待宇宙和生命的。老子认为生命是宇宙演化的结果,在老子的这几句话里,几乎涵盖了东方人对于生命本质的认识。
秦汉时期的《黄帝内经》秉承老子的理论,对万物及人类的起源,作了更为深刻和具体的探索。首先,《黄帝内经》认为万物及生命皆源于阴阳之气的运动:“阴阳者,万物之能始也。”说明阴阳之气合和的形式不同,可以形成不同的物质形态。由于“积阳为天,积阴为地……阳化气,阴成形”所以《内经》概括地指出:“在天为气,在地成形,形气相感而化生万物矣。”其次,人类的诞生是宇宙演化到特定阶段的产物,其生存离不开必要的自然条件,因此,天地便成为人类繁衍生息的时空父母。可见,人类作为宇宙万物之一,同样由天地阴阳之气交感合和而生成的。《灵枢·天年》说:“人之始生……以母为基,以父为榡。”《灵枢·经脉》又说:“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脑髓生,骨为干,脉为营,筋为刚,肉为墙,皮肤坚而毛发长。”
同时在《黄帝内经》的理论中,“三”已经演变成“水火木金土”五行,配合人体“肾心肝肺脾”五脏,人的五脏与天地相感相应,“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
从《黄帝内经》的理论体系来看,当时的人们已经能够全面、深刻地总结人的整体层次的生命规律,从而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理论体系,而且是世界上第一个人的整体层次的理论体系。由它建立的理论体系,不仅使《黄帝内经》因此成为生命科学的一座丰碑,保证了我们这个民族在两千多年里健康繁衍,而且至今仍然指导着中医临床实践。
道家虽然也继承了老子的观点,但对生命的认识却走了另外一条道路。老子和庄子时代,对于生死都持一种超然的态度,认为“死生,命也。”“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后来的道仙一流,认为生命即宇宙,宇宙即生命。宇宙是大而化之的生命,生命是具体而细微的宇宙。内外相合,交感相应。生命内宇宙蕴含精气神,形体的根本是精,生命的活力来源于气,而受约束于神。精气神分后天和先天,通过对后天精气神的修炼,可以返还先天,从而凝结成内丹,由内丹化生婴儿,就会产生新的更高级的生命状态,可以沟通天地,寿命恒常。生命的气和神构成性,生命的形体是命,只有性命双修,才能成就大道。出于这样的目的,道家对于出世间更为看中,也成为道家避世潜修的一个理由。
儒家对人的生命也有自己的看法。孔子在《易》传系辞下中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礼记》中说,“故人者,天地之心也,五行之端也,食味、别声、被色而生者也。”儒家认为人是天的产物,人是天地间最宝贵的东西,而天地宇宙具有生生不息、蓬勃向上的基本法则,人应该顺应这种法则,所以建立了“仁义礼智信”五伦,把它做为天道在人身上的体现,它们跟人的五脏相配,同时也是五种美德。儒家也讲究养气,孟子说“吾善养吾浩然之气”。儒家虽然讲天命,却把在人类世界里践行天道的规则当作了生命的理想,把成就个人的美德当作了生命的目标,因而儒家在世间的影响更为广泛,也成为中华民族传统社会的中坚力量。
佛家则认为“诸法无我,诸行无常”。生命的形体,包括大千世界,都只不过是地水火风空诸元素偶然的聚合,依缘而刹那生灭。从本质上看,地水火风空五大、色受想行识五蕴,皆为如来藏之幻化,无自性,无常性,生命从形体到根本,也是如此。只有破除幻化,回归如来藏而安住,才能认识生命宇宙的本源,获得真正的涅槃寂静,所以佛家更多讲的是出世间的道理。
对照东西方关于生命的认识,我们会发现,不管是进化理论还是基因理论,它们似乎研究的都是我们的身体。因为更加关注身体,只把身体看作是生命中实在的东西,虽然很符合唯物的观点,却容易导致人们生活目的的改变。当我们把维持身体的存在当作我们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当我们追随我们身体的欲望而行动时,我们就丢失了我们人类神性的一面,这也是“失乐园”这一类典故中告诉我们的道理。
也许我们应该重新审视这样一个事实,我们的身体并不是我们生命的全部,人先天就是精神和肉体的统一体。东方的理论,在很多时候更加关注的,是人的精神。
人之为人,并不是因为人的身体进化得多么优秀,恰恰在于人其实是一种超越了肉体的存在。人类和动物的唯一区别是具备大脑思维能力。因为有了大脑的思考能力,人的生命里就多了精神和文化方面的内容。仅仅是一具肉体,如果没有精神,我们无法把它叫作人,我们只会把它叫作植物人。根据佛教的传统,我们的身体则被叫作臭皮囊。
“臭皮囊”的典故源于《四十二章经》:“天神献玉女于佛,欲以试佛意、观佛道。佛言:革囊众秽,尔来何为!以可诳俗,难动六通。去,吾不用尔。天神愈敬佛,因问道意。佛为解释,即得须陀洹。”为什么佛把天仙美女视为盛满污秽之物的皮袋子呢?这主要是因为佛教认为,人身是地水火风“四大”假合而成的,虚幻不实,污秽不净,不值得贪恋,故喻之为“臭皮囊”。《红楼梦》第八回:“失去幽灵真境界,幻来新旧臭皮囊”,用的就是这个典故。
来自印度原始佛教的一种说法,认为人是从光音天下降来地球的天人变成的。那些天人原来是一种精神体,可以在宇宙里自由飞行,因为贪恋地球上的一种叫作地肥的食物,身体逐渐变得沉重,无法飞回天国,以至于滞留在了地球上。那些地肥,后来变成了稻米。在这个典故中,其实也是更加强调了人的精神性的一面。
同时在世俗的观点后面,道家和佛家都用自己的理论和实践探索,给我们打开了更加广阔的精神天空,他们自己叫作出世间法。而我们可以认为,他们发现了一种生命进化的新途径,他们为我们找到了生命实现其真正价值的方法和道路。
综合东西方的观点,我们看到,更多的先哲倾向于生命是天地的产物,是宇宙进化到高级阶段才出现的。生命既有它的物质属性,也有它的精神属性。过去我们常说的肉体与精神、欲与灵、欲与情、人性与神性等等,它们其实是一对对立统一的矛盾体,只有它们的关系处于相对和谐的状态时,社会的发展才是健康的,人的生活才是健康。这种和谐,是人类社会长期运行过程中,经历了无数的挫折和失败,经由无数哲人的追求探索,才能在一些历史悠久的文明中得以实现,它是我们人类共同的财富。就像我们传统文化中的内道外法,内佛外儒,一张一弛,文武之道,都是这一类成功的典范。对于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被叫作转型期的时代,这些文化历史的经验,也许更加具有特别的参考意义。同时如果我们在追逐外物,追求发展的同时,也专注于我们的内心,也许我们的生命可以变得更美好,并实现一种真正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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