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良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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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日日夜夜,飞驰而过,飞驰而过,我现在正在作什么?”
佛陀要你每天问那个问题,既为了防止自满,也为了提醒自己这场修持是在“作”[doing]。尽管我们静坐在此,仍然有一种“作”在内心进行着。有专注气的动机[意志],有维持那个专注的动机,有连续监督气与心的作为的动机。禅修总的来讲,是一种“作”。即使你在修练“无反应”、“成为觉知”时,仍然存在一个动机的成分。那就是“作”。
佛陀最重要的洞见之一就在于此: 即使你坐着一动不动,意欲一事不做,那个动机仍然存在,而那动机本身是一种“作”。它是一个 sankhāra——造作。任何时候我们都和它在一起。事实上,我们的一切体验都基于造作。你之能够觉察你的色、受、想、行、识[身体、感受、辨识、思维构造、意识]——所有这些蕴: 为了能在当下体验到它们,你必须把一种潜势,造作成一个实际的蕴。你把色的潜势造作成一个色的实际体验,把受的潜势造作成一个受的实际体验,等等。这个造作的成分,在任何时候都存在于背景之中。它就像大爆炸的背景嘈音,那股嗡嗡之声在整个宇宙到处持续不绝。造作的成分是一直存在的,它塑造着我们的体验,它的存在如此一贯,以至我们把它忽略掉了。我们觉察不到自己正在做什么。
你在禅定中尝试做的,是把事件拆开,使得你能看见内心正在进行着的元造作,也就是你每时每刻正在制造的业。我们令心寂止,不是单为了有一个美好、休闲的地方呆着,有一场舒适的体验来安抚我们紧绷的神经。也许它是禅修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另外那个部分是,看清正在发生什么,亲见人的业的潜力: 我们一刻不停地都在做什么? 在这个“作”当中,包含着一些什么潜势? 接下来,我们应用这个对人的业的理解,看一看在解卸不善巧业[行动]所生的无谓的苦迫上,我们能够走多远。
禅定时,把这一点常记在心,是十分重要的。要记得: 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理解人的业,特别是自己的人的业。否则我们一边坐在这里,一边希望什么也不作,只等什么超大银幕式的体验来头上重击一下,或者什么美好、放光的合一感在内心涌现一番。有时候,那样的事件可能不期而来,不过如果它们来时,你不懂得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而来,就不那么有用了。它们令你休闲一阵子,惊奇一阵子,接着就走了,你就得面对想要它们回来的欲望。当然,没有理解,多少欲望都不能使它们回来。
你不可能完全放下人的业,除非你懂得了业的本质。这一点极其重要。我们都愿意认为,自己可以简单地停作、停作、停作,事情就会沉静下来,安定下来,对空性开启。然而那样做,与其说是禅定,更像是失神。禅定当中,的确存在着一个“停止”的成分,一个“放开”的成分,然而,除非你懂得自己正试图停止的是什么,放开的是什么,你不可能真正把握。因此,要警惕这一点。当你离开一场良好的禅定时,不可简单地起身,回到厨房,喝一杯可可,然后回去睡觉。要观想方才你作了什么,理解其中的因果效应,看看把心领入定境的过程当中,自己究竟造作的是什么。毕竟,修行道是一条造作起来的道。它是终极造作。如佛陀所说,世上一切造作之中,最高等者即是八圣道。这正是我们现在在走的那条道。它是某种合造起来的东西,除非你看见自己在作它时的那个合造动作,你是不会理解的。
因此,要始终把这点放在你的心里: 此处你正在做某件事。有时候整个一小时,似乎就用在把心拉回、拉回、拉回到气上,简直令人沮丧。它游荡开了,于是你再把它拉回来,接着它又游移了——什么时候宁静、安静才会到来? 是这样,在它到来之前,你得培养一点理解。因此,你在把它拉回来时,要试着理解自己正在作什么。当它游荡开时,试着理解正在发生什么,是你作了什么,鼓励它或允许它游荡出去的。特别是,试着揭开这场来回拉锯过程当中注入的所有善巧和不善巧的动机。当你领悟到心是怎样去去来来的,你就会达到能够防止它去去来来的地步。同时,你将会发展出禅修中我们期望的那种洞见: 也就是对诸业的洞见。
佛陀说,明辨要求的是,理解内心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造作过程,也就是业[行动]的过程。业的所有基本构件,就在这里。这里有引生业的身造作[身行]——换句话说就是气[1]。没有气,其它什么身业也造不了。接下来,有语造作: 寻想和评估[寻与伺]。没有这两个因素,你不能够说话。再接下来,是心造作: 辨识与感受[想与受]。没有它们,心造作就没有构件。这都是最基本的活动形式: 身、语、意[的造作]。因此,当我们使心与气呆在一起时,就把那些造作一起都带到了这里。我们专注气,把思维指向气,评估气,觉知标记气的所有心理标签,觉知所有来自气的乐、痛感。所有基本构件,都在这里。
这些构件不是物件,它们是一些活动。你或者可以把它们叫做基本活动单元。你必须把这些东西带到一起,才能使心安定下来。否则它会出去,另外制造出各种各样的居住世界,把注意力从基本活动单元上拉走并希望住进制造出来的那些终产物当中。因此,你要不停地提醒自己,回到这个层次、这个层次、这个层次,这里的构造是基本的,你试着善巧地操纵这些构造单元,令心寂止。这是一种由意志造就的寂止,因此即使在“寂止状态”,仍然有“作”的成分,不过这是一种为了觉知而进行的“作”。我们多数的“作”,是为了无明,那种“作”出自无明,趋向无明,把我们的动机掩盖起来,使得我们忘记为那个“作”所注入的精力,而单单享受我们“作”成产品的体验。
有些人以为佛教是一种体验的宗教。我们来这里时,想要得到某种宗教体验,我们想要一个解脱的体验,或者一个宁静的体验。不过实际上,法正是为了带领我们超越那个不停地生产和消费种种体验的习惯。为此,我们必须懂得生产和消费的动作所蕴涵的业的本质,看一看,做一个作业[行动]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作”的意思是什么? 心是怎么“作”的? 动机是什么? 为什么心有诸种动机? 这些过程真是愉快的?还是累赘的? 如果我们不必“作”它们,又会怎样? 我们需要研究这些事情,我们需要理解这些过程,才能够到达我们真正想去的地方。如果不理解人的业,就探索不到人的业的最高境界。你不可能懂得人的业能把你带到多远。因此,我们在这里是为了研究,我们在这里是为了从自己的业当中学。
有关业的这个教导——业是什么,业能够走多远——是佛教特有的。人们可以轻率地说,所有伟大的宗教都专注那些言语不可描述的体验。听起来十分优美,十分友好,十分泛宗教性。然而,比较一下各个宗教对业的说法——作业的意思是什么,人的业的潜势是什么——你可以看见,它们之间差别巨大。有些教导说,我们并不真正在行动[作],有一种外来的力量透过我们在行动,一切都是前定的。又有教导说,我们的确在行动,然而我们的行为没有真正的后果。再不然,有的说我们在造就真乐方面,有许多限制,因此需要某种外来力量的帮助。我们不能把这些各自不同的业力教说,笼统地堆在一起,然后假装它们的分歧无关紧要。事实是: 它们各不一致。它们对立抵牾。它们相互妨碍。
这就是为什么,早期佛教徒坚持说,业的教导是佛教独立于其它教派之处,是人们必须对之作出选择、采取立场的关键问题。这也是为什么,佛陀的最后遗言是,我们必须审慎。他没有对空性或涅槃作什么美好的老生常谈,以结束他的传法生涯。他要我们审慎——也就是,重视我们的业,把它的重要性随时牢记在心。
因此,你必须作出选择的地方在这里: 你是打算把希望寄托在哪个业的理论上? 当你归依三宝时,你需要承诺的就是它: 行动的教导,业的教导。归依不是一种温吞、含糊、胆怯的逃避。它是对你的种种选择和种种动机,承担起全部的责任。你打算随你的业走多远? 你愿意挑战极限到什么程度? 这些问题,我们都得自己作答,没有人能够把答案强加于我们。不过,只要记住: 佛陀说过,人的业,有可能达到业的终止——换句话说,到达一个心的纬度,那里最终不再有任何动机。他说,那是最高的幸福。当然,我们可以把该指称只当成历史上的一桩趣闻,或者,我们也可以把它当作对自己的一场挑战。我们自作选择。
最最起码,当你在这里坐禅,而事情进行得不顺时,不要怪罪天气。不要怪罪时间。直接看你正在做什么。看你必须对付的那份原材料,还有你把它塑造作成静态的技能。从佛教观点来看,那份原材料来自诸种旧业。它是你手头的原材料这件事是不可改变的,不过,你可以把那份原材料以不同的方式加以塑造。那个选择的自由是始终存在的。因此,如果你的禅定进行得不顺利,审视你的诸种动机,看看可以改变什么。审视你的诸种辨识,审视你在心里提出的问题。作实验。灵活改变。看看是什么造成不同效果。
进展良好时,要试着善加维持。看看怎样才能把那股良好感进一步展开。这就是正精进。就是在这里,我们会直接遇到动机的成分,业的成分。如果你在这坐着抱怨禅定如何不顺利,那是你的选择: 是你选择了抱怨。是否那是最善巧的作法? 如果不是,那就试点别的。你总有那个自由。
进展良好时,你总有选择自满的自由。如果你自满起来,它会把你引向何处?你可以选择对那些构造单元操纵得过多、过少、恰好。种种选择都在这里。把这点牢记在心,是很重要的。否则我们会发现自己陷于某个窘境,却想不到什么出路,因为你不清楚存在着的种种可能性的分布范围。
那些可能性是存在的——这个认知,要尽量保持它的活力,使得禅定的“作”成为一种善巧的“作”,而不只是乱动。你观察,你审视,你研究这个问题:“有一个动机[意志]是什么意思?怎么才能看见我的诸种动机的果报?它们在那里显现果报?”它们既在你的心态当中,也在你的气当中显现果报,因此就看这里,就在这里作调整。
即使你不在有意识地思考人的业的本质,随着你的调气,试着使心住于气,试着使气成为心的一个善居处,你对自己的诸业,也将获得大量的了解。你是在人的业的基本元素这里搅和。就像一个小孩在鼓捣一把吉他:如果他观察敏锐,过了一阵,瞎鼓捣就会转变成音乐。你对气的处理观察越敏锐,你的搅和将越能够变成一个启明的过程。
(根据1993年8月19日开示录音整理,本文来自坦尼沙罗尊者开示集《禅定》)
中译注:
[1]MN44 : 『出入息属于身,缚于身,故称出入息为身造作[身行] 。寻想与评估[寻与伺] 之后口发言语,故称寻想与评估为语造作[语行] 。辨识与感受[想与受] 属于心,缚于心,故称辨识与感受为心造作[心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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