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和宫珍藏“吉祥天母”黑金唐卡鉴赏——徐新华
“吉祥天母”是藏传佛教神系中非常重要的一尊护法，格鲁派寺院中尤为尊奉。吉祥天母为梵语“摩珂室利”的意译，也译作“功德女”、“功德天”、“吉祥天女”、“宝藏天女”等，藏语称“班达拉姆”。佛教视吉祥天母为“出世间护法”，是具有超大神力的护法，即脱离了六道轮回，获得圆满证果，成为佛的化身，所以吉祥天母的变化形象很多，尤其在吉祥天母唐卡画面的内容上更是复杂而多变，除了主尊吉祥天母之外，更有从属伴神汇聚其周围，成为吉祥天母护法尊群像的特别供奉方式。2007年，我们在整理唐卡修复保护工作中，将一幅清乾隆时期的黑金唐卡提出。这是一幅绢本手绘唐卡，由于质地细薄，画面被陈年的尘烟蒙罩略显朦胧，画幅贴敷在简陋的龙骨木架上（显然这已不是原配画框），画面局部有轻微戳洞损伤，为了保护好这一幅珍贵唐卡，特请故宫文物书画修复专家对其进行了修护性的除尘和托裱，修复后的吉祥天母唐卡令所有的人赞叹不已，画面所呈现出的不仅仅是画艺的高超，品质的精良，画幅间更是透出其宗教内涵的力量。这就是吉祥天母的属性：威恶惧厉的外部形貌和她极善极美的除恶护善、施人以幸福的大功德。在藏文经典中均有对她详细的文学描述，但从这幅唐卡中我们更直观的了解到她的形神威力。下面让我们仔细地研读一下这幅唐卡的内容。《吉祥天母》唐卡，绢本黑底金描彩绘，长123厘米、宽74厘米，用金线画出唐卡主尊的外装饰框，分内外两层，外层正中绘有二龙戏珠图案，两侧绘一升龙戏珠和祥云图案，四角饰金线单勾宝相花纹，并在四处分别用满、汉、蒙、藏四种文字金书“乾隆丁酉钦定”；在内层边饰中，上下绘有七珍宝图案：金轮宝，主藏宝（摩尼宝），大臣宝，玉女宝，白象宝，胜马宝，将军宝，左右绘有八瑞相（又称八吉祥）图案：法轮，宝伞，盘长（吉祥结），海螺，莲花，宝瓶，金鱼，宝盖，线条纤细饱满又工整流畅。在两层装饰框内即是唐卡的主题部分，其中下四分之三部分绘画，上四分之一部分以汉、满、蒙、藏四种文字书赞文。作为唐卡构图的标准画法，以主尊吉祥天母为中心，上为天界，下为地界，以金线和白线双线勾勒出天界的聚云浩淼，云团锦簇中托承藏传佛教密宗尊奉的三大本尊，依次是密集金刚、大威德金刚、上乐金刚。三本尊突出用白色画出眼睛的立体感，他们明妃腰间的璎珞，则用浅浅的蓝色和白色勾点，给人以晶莹窸窣的动感，灵动中又带着迷幻。绘画语言最为尽意的就是主尊吉祥天母。这尊女神的形貌并非女性淑美形象，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是凶煞与丑陋。这也是藏密造像的一大特点，寓意着大愤怒与大威力，是摄敌伏法的正面形象。女神烟黑色的躯体硕壮，据经上介绍，她整个身体是用焚烧尸体的灰烬涂裹而成，她肌肉隆起的四肢表达着她的愤怒与力量，面部表情奇特而夸张，三只怒目暴睁，竖立的眉毛像燃着的红色烈火，大张的血口龇出凶狠的白牙，口中咬着一横卧的人形，鼻孔扁平，涂红色。女神手、脚指都长着尖尖的爪钩，其右手挥舞着一根巨大的饰有金刚的檀木杖，象征她摧破魔障的法力。左手胸前托捧着一盛满血浆的脑骨碗，藏语称嘎布拉，据说那脑骨碗中装的是从乱伦所生的孩子身上取出的童血，这一法器更代表了女神空行怒尊的大功力。女神身穿丝质般飞动的黑色衣裙帛带，头戴五骷髅骨制成的头饰，颈挂用十五个鲜人头颅串成的大花环，腰系长蛇缠绕的腰带，一缕一缕的长发在她头顶直立飞冲，上承一孔雀羽毛扎成的宝冠，像华盖一样示以威严。女神耳配大耳环，左耳挂青蛇，喻意忿怒；右耳挂一白狮子头，象征她听闻佛道，其肚脐上饰有红色太阳，喻其智慧。
其手镯、脚镯、臂钏、璎珞等庄严一应俱全，强化了女神的尊严和神格的高贵。她典型的法器是腰间挂一账簿，以记录恶人恶事，别有一拘魔牌和装有病瘟的口袋及判别生杀的骰子，这些均是作为女神法力的象征物。她的坐骑即是那匹臀部生一眼的黄色骡子。她肩披倒挂的人皮，让画面更具恐怖，然而那又是一种寓意，据说那是她亲生儿子的人皮，象征其为护法，可大义灭亲的誓举。黄骡子的双耳直立，双目炯炯，以绿色毒蛇为骡子的缰绳和鞧绳，昂首踏行在充满油脂、骨骸的血海中，用此象征她能保护修持者免除厄运与悲苦之力。在女神背后，熊熊燃腾的烈火、风烟，随主尊须发、衣带的飘走趋势，在金色笔触的翻卷下猎猎有声，营造出一派鏖战激行的气势。骡前骡后各有一侍从引护，即画幅主尊左右，右为蓝色空行母，赤裸身体佩戴璎珞，面如海龙形，手牵蛇缰作引领状。左为深红色空行母，赤身，面如狮形，右手举钺刀，左手托脑骨碗作紧随状。前者象征大海、河流中的一切生物，后者象征陆地、高山，这一切都在她们的掌控（统领）之下，表示出女神吉祥天母掌管天上、地上、地下三界的巨大威力。因此又被称为：“三界总主”。至此唐卡主旨已表达得淋漓尽致。在主尊的正下方，一尊头有高发髻、佩戴花冠、面相善慈、目光和悦，身着右袵交领大袍，静坐水莲之上，右手持长杆羽箭，左手端捧一盛满珠宝的大碗，这位是吉祥天母的善静相，称为“白拉姆”。然而在主尊的头上、下方及两侧仍绘有二十一尊骑乘不一的女神像，她们以轻淡细微的线条描画，表达得隐约而细密，似在云水中行走、飞行。简笔的山石、草木与水泽间点缀着红、绿、蓝三色宝珠，让画面充满生机。这些女神应该是吉祥天母的伴属。与吉祥天母相伴，她们多数原属印度婆罗门的神祇，在传入西藏过程中，又替代了苯教女神，后又被藏传佛教收服为护法。由于对此方面的详尽记述资料掌握甚少，其伴属神像更显复杂多样了。在宫藏唐卡的构图上更是多种多样，神系人物的表现虽有相似之处，但各女神的身色、相貌、骑乘、手持法器等等多无一致的标准样式，因此在确认各女神名称方面不尽困难，因而采用吉祥天母伴属而统称这些女神。在唐卡的上四分之一部分，由左至右是以汉、满、蒙、藏四种文字用金汁手书的佛赞。从中我们了解到此唐卡绘制的内容。汉文楷书：“吉祥天母，雷音将军，海兽狮面，前后引护，息诸恶业，增长善报，胜於一切，伏彼群魔，是四天母，俱化身是，而弗露相，復有四时，春夏秋冬，与是福相，化身而五，益寿者五，福寿青面，不动善音，善行白衣，是亦化身，律行十二，金刚普闻，金刚隆助，金刚普善，金刚普护，金刚只眼，金刚威伏，金刚龙母，金刚名王，金刚护国，金刚药圣，金刚石母，金刚善顶，共二十九尊。隐相者四，相即非相，非相即相，宣扬佛法，福国佑民，乾隆四十二年六月御制。”这段文字告诉我们此唐卡众神名号，她们均是主尊吉祥天母的化身：主尊吉祥天母，善相白拉姆，摩羯面与狮面二引护女神，四天母及春、夏、秋、冬四季女神，还有长寿五仙女（分别名为祥寿、翠颜、贞慧、施仁、冠咏仙女），及十二护法女神像（普闻，隆助，普善，普护，只眼，威伏，龙母，名王，护国，药圣，石母，善顶），共计二十九尊。隐密四尊，无论是显相的，还是非显相的，都在宣扬佛法，以福德惠佑国家和百姓。这样一幅18世纪中期，由清廷御制的唐卡，论及唐卡的构图严谨有序，它以手绘方式承袭了雕版佛画（石刻版、木刻版）的版面样式，按藏密仪轨和唐卡绘画的规矩精心完成。画面精湛的描金技艺、行色笔法让画面富丽堂皇，将护法尊表现得庄严细腻又丰厚生动。笔法上多用线描，以线条浓密疏淡和长短顿畅分别表现画境内容，以达到最佳效果，画面采用大面积以大片金色替代色彩，所勾勒出的群像不仅不显单薄寡淡、郁滞沉暗，且最大限度体现出黑唐（在黑底上以金线描绘的唐卡）华美中的深邃与诡秘。黑色与金色交融出骇人的神奇。这一绘画方式彰显出画师笔力的高超：线条坚挺如刀刻，柔畅似流水，色彩与绢底融铺在一起，薄如蝉翼，丝滑如绸缎，黑中闪亮，亮如髹漆，是宫廷绘画唐卡类的经典之作。这种墨底真金描绘的唐卡应为深修高学的大德僧人所用，映衬出藏传佛教在雍和宫历史中的那段辉煌。这幅唐卡向今人表述出的不仅是宫廷财力物力人力的强盛，也是宗教精神的体现，是历史原貌的再现。另一方面，如果抛开绘画技艺技巧层面的探讨，就其内容和绘制唐卡本身的意义，是其宗教性的表现方式，是佛尊给予人的智慧力，也是人（信仰者）给予佛尊的感悟力，感受到吉祥天母在藏传佛教中的重要地位。一幅唐卡可以这样去画，也说明了作画人的心志毅力。我们知道，画师绘制这样一幅吉祥天母唐卡，正是他们修习佛法、深入理解象征佛法教义艺术内涵的实践活动，被视作功德无量。在僧人眼里，能绘制吉祥天母像的人会有大福气、大吉祥。对于供养者，更是崇拜、并求得吉祥天母护佑、获得圆满功业的真实意愿。在仔细观赏研读了此唐卡后，我们又不得不提及宫藏中另一幅吉祥天母唐卡。这是一幅墨拓唐卡。其尺幅、内容、图纹、样式、文字、格式等所有细节均与此吉祥天母唐卡一致，应该是一帧御制石刻墨拓吉祥天母图。经反复对照，这幅同样铭有乾隆四十二年六月御制的墨拓吉祥天母图就是黑金唐卡吉祥天母唐卡的范本。正是画者摩拓了此样，而再次描金绘制的。这两件吉祥天母唐卡成为子母篇，更显弥足珍贵。这一点让我们认识到：对于历史传承的一些名篇唐卡的绘画，其范本来源取材于刻板唐卡的说法，是一个有力佐证。它从另一方面丰富了我们对唐卡绘画技法的认识，也向我们提出了对藏品唐卡多角度、多层面研读的途径。我们从一尊吉祥天母黑金唐卡画幅中更加感悟到藏传佛教深厚的文化底蕴。（2011年6月修改于北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