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士强
《丛林盛事》,二卷。南宋庆元三年(1197),丹丘沙门道融撰。收入《续藏经》第一四八册。
道融,临济宗黄龙派第六代法孙,涂毒智策禅师的弟子[案:此据古本《丛林盛事》在宗演《跋》之后加的“融见涂毒策(智策),策见游典牛(应为“典牛游”,即天游),是为黄龙六世孙也”一语]。
《丛林盛事》书首有道融于庆元二年(1197)仲秋日作的《丛林盛事序》和《丛林盛事纲目》。前者记叙了作者受晓莹《罗湖野录》的启发而撰此书的经过,后者为全书的目录。道融在《序》中说:
余厕身丛林仅三十年,所见当代诸大老多矣。厌世掩扃丹丘中峰之下,日与草木俱脱,而陈习未志,瞌睡之余,信手抽骨董箱,得江西莹公所着《罗湖野录》一帙,及开卷首,乃无著师之为序引[案:今本称为《跋》,移至书末],日:‘前哲入道机缘,禅书多不备载,其过在当时英俊失于编次,是无卫宗弘法之心而然,遂致有见贤思齐者徒增叹息’。细味其语,诚可箴吾辈懒慢之病。因追忆平日在众,目见耳闻前辈近世可行可录之语,共成一编。书成,将呈峰佛照老人,见而悦之,谓侍僧道标曰:此真吾门盛事也,胡不刊木以传后世?因以《丛林盛事》目之。(第52页上)
书末有庆元己未(五年,公元1199年)华藏遁庵宗演禅师作的《跋》和“元禄(日本年号)辛未”圣信梅峰禅师作的《跋新锓丛林盛事》。前者文短,主要是说“《丛林盛事》一编,皆命世宗师与贤士大夫酬酢更唱之语,诚可以警后学而补宗教,大率与先师《武库》(指《大慧宗门武库》)相类”(第95页上);后者文长,着重论述了重刻《丛林盛事》对于纠补禅门颓废之风的意义。略云:
自《野录》(指《罗湖野录》)、《纪谭》(指《云卧纪谭》)至四明《枯崖》(指《枯崖漫录》)之作,裒收古佛祖潜行密机,与贤士夫关于禅佛所泄于五灯者(指未见于“五灯”者),贻之来昆。其为法施,为俾晚进履践,知向上入路,而非为资今日胡讲谈柄矣。又至于宋丹丘融公《丛林盛事》,则一言一句,千古铁案,其禅其道,大方龟鉴也。……今之禅者,与其据禅席劫禅衣,不如削籍为座主奴。……更有一般秃驴,结识公侯,狐媚檀越,名利躁竞,莫有底极。其之则削落前修,靠倒常住,以招提为铺店,廉耻扫地,规利揽货,算盘为枕,钩索锱铢,但其一腔工夫,金谷是务。这般一队,一非一是,走上走下,奈了不省脚下事。(第95页下—第96页上)
《丛林盛事》共收录丛林逸事一百四十一则(笔者自计),除个别(如唐代虞世南、慈恩法师窥基)以外,基本上都是北宋初年至南宋中叶禅宗各系(主要是临济宗)名僧与士大夫的禅语禅行,而以禅语为主。这也就是道融自己说的“前辈近世可行可录之语”和宗演说的“酬酢更唱之语”。所录事条,皆不分类目,其标题仅见于《丛林盛事纲目》(对僧人往往只称法名的后一个字,或字号),而于卷文中不复标列。
卷上,始“程大乡参黄龙(慧南)”,终“孝宗诏径山潜(道潜)”,凡七十则。主要有:圆通秀、雪堂见父母、典牛《牧牛颂》、佛灯珣号“骂天”、应庵依圆悟、瞠堂为圆悟晚子、密庵破沙盆、一仕官题焦山、宏智梦作一联、富郑公参投子、水庵号“一糙”、本归云《丛林辨佞篇》、竦空谷、自得晖作《竹颂》等。
卷下,始“宝峰祥叉手”,终“荥阳郡王”,凡七十一则。主要有:普慈闻、高宗孝宗赞弥勒、雷巢号“村僧”、士大夫序尊宿语、无垢居士、安定郡王作《戒欲文》、思鉴开《传灯录》、黄龙杨岐、佛心才示众、或庵示众、长芦祖照、婺州灵应讲主、慈恩法师、遁庵演等。
《丛林盛事》所载人物的言语故事,有的是从以前的禅籍(如灯录)胎脱演化而来的。如北宋中叶,云门宗有一名僧叫法秀。他十九岁试经得度,初励志讲肆,精习《圆觉经》和《华严经》,后参禅于无为军铁佛寺的义怀禅师,成为上首弟子。曾在龙舒的四面山和长芦、法云诸寺传禅,被神宗赐以“圆通”之号。《丛林盛事》记载道:
法云圆通秀(法秀)禅师,初习《华严》。一日叹曰:吾观善财始见文殊,复过百十城,事五十三善知识。又闻达磨西来,老卢(指慧能)南去,教外别传,无上心印。吾岂止方隅,滞性相之宗耶?因弃所业,束装南游。至无为谒怀(义怀)禅师。怀问曰:座主讲甚么经?秀曰:粗习《华严》。怀曰:《华严》以何为宗?秀曰:以法界为宗。怀曰:法界以何为宗?秀曰:以心为宗。怀曰:心以何为宗?秀不能答。怀曰:毫厘有差,天地悬隔,汝当自肯,会有省发。后十七日,闻僧举“白兆问报慈云:情生智隔想变体,殊情未生时如何?慈云:隔。”师于此大悟。(卷上,第55 页下—第56页上)
此段文字的主要情节与综合“五灯”而成的《五灯会元》卷十六的法云法秀禅师章(也可称“传”)基本相同,可见它们很可能是同一个来源。然而,也有不少人物的言语故事,是《丛林盛事》首次予以载录的。如:
涂毒老人(智策)居鉴湖,与放翁(陆游)最厚。绍兴壬午七月二十七日示寂,放翁以诗哭之曰:岌岌龙门万仞倾,翩翩只影又西行。尘侵白拂绳床冷,露滴青松卵塔成。遥想再来非四大,应当相见是三生。放翁大欠修行在,未免人间怆别情。又赞其真云:骨格璝奇,精神潇潇。貌肃而和,语尽而简。画得者英气逼人,画不得者顶门上一只眼。(卷下,第80页上)
遁庵演(宗演),闽人。初见元枯木(指能仁祖元),后参妙喜(指大慧宗果)于径山。与最庵印、同庵琏,裒集《大慧广录》三十卷,盛行于世。慧(大慧宗杲)既没,演不复出游。一衲寒暑,居经三十年,数董板首。闽帅赵汝愚待以福之秀峰,坚卧不起。
别峰作疏劝请,有“幽兰林下岂无人,而不芳至宝道中,盖具眼而始识”之句,一时罔不高其清节。暮年竟被涂毒(智策)推出于常之华藏,一坐十九年,法席盛兴于三吴。(卷下,第94页下—第95页上)此外,蜀人冯当可曾为临济宗僧人石头自回禅师的语录作过一序,此序语句形象、幽默、含蓄,在当时各种语录的序言中是很有名气的。自回的语录及冯序今已不见流传,而《丛林盛事》在冯序撰成后不久,就加以转载,使后人得以一饱眼福:
本朝士大夫与当代尊宿撰语录序,语句斩绝者无出山谷、无为无尽三大老。今代有蜀人冯当可者,于宗门深有造入,于石头回禅师撰语录序,江湖沸传之。其词曰:五祖晚得南堂糙,暴生狞凌跨勤远。天道地窄投老大,隋回道者以运鎚。攻石之手,仰击坚高,出力既粗,一鎚便透。归坐钓鱼山上,乖崖峭壁十倍。其师狼毒,砒礵不容下口;其徒彦闻,更不瞥地,要收余毒散施诸方。余恐后人不着便宜,自取僵仆,故为标其茶毒,以示来者。缙云野老序。(卷下,第83页下)
这里的“五祖”指的是法演,“南堂”指的是自回的老师元静。元静是法演晚年的弟子,与“勤”(慧勤)、“远”(清远)为同学。“天遒地窄投老大,隋回道者以运鎚”,说的自回世代为石工,他投元静(“老大”)以后,开始时一边用鎚凿岩石,一边背诵《法华经》。元静见后对他说:“今日硿磕,明日硿磕,死生到来,作甚折合?”(见《五灯会元》卷二十石头自回禅师章),自回愕然,因而改看赵州勘婆的话头(即公案)。“出力既粗,一鎚便透”,说的是有一次自回凿石,石头较为坚硬,他尽力一鎚,瞥见火光,忽然省彻。“归坐钓鱼山上”,说的是自回得法以后,归住合州钓鱼台。“其师狼毒,砒礵不容下口”,形容自回机锋迅厉,问答如流。“收余毒散施诸方”,意指自回的弟子将师父平日示众的法语编成语录一部。这样,短短的一百余字,将自回的师承、生世、参禅得法的经过、禅学风格等等都表达得一清二楚,而且不少地方是用反面的字眼,如“狼毒”、“砒礵”、“余毒”、“荼毒”等来表达正面的意思,可谓独特之至,无怪乎当时“江湖沸传之”了。
正因为《丛林盛事》有这些独特的记载,故自问世以后,在禅林广为传诵。南宋以来的佛教史编撰者都十分重视此书,常常引用其中的资料。本觉撰的《释氏通鉴》将它列入《采摭经传录》,即是一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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